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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2章 浮生若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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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樘與南宮祁離去後, 山中生活照舊,只王玉溪染了風寒, 中途下過一次山。那大夫也是奇了,開了些草藥全是沐浴所用, 竟就未開出一方入嘴的藥來。但王玉溪對此不置可否, 全是應諾。如此, 知他也算久病成醫, 周如水便未再多想,只全按著大夫的囑托,日日為王玉溪備下藥浴。

後頭,開來的藥包都用盡了, 王玉溪仍不見根治,一雙手掌慣然的透著涼, 周如水便也真是急了,不顧他那風輕雲淡的模樣,徑自飛鴿傳書向宮中求醫。

哪想開春前, 宮中的醫官不但尋來了,跟來的還有位不速之客。

彼時, 春日漸近,灰喜鵲在枝頭唧唧叫著,周如水坐在亭中, 任著王玉溪為她畫眉。二人感情極好,自隱居山林起,青黛便幾乎歸於王玉溪手中, 他畫工也了得,淡淡一筆,便如遠山。

偏就這廂,不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。近了,便聽一女郎格格一笑,不請自來,慢悠悠道:“久日不見,卻不想,泠冽如三郎亦會為婦畫眉!”這聲色,十足的熟諗,也十足的侵略。

然,王玉溪恍若未聞,如是老僧入定,只顧著將手中的青黛放回幾上。

見此,周如水反起了好奇之心,挑了挑眉,擡眸朝外看去。這一瞧,首當其沖便聞著股濃稠香味,一時之間,她也說不清這是何種香,只知其中一味定是牡丹。再擡眼,便見一妝容精致的女郎披著絳紫鬥篷疾步走近,入了亭中,擡手就將發上的兜帽解下,那模樣,端的是盛妝艷服,豐肩軟體。

就見那女郎眉目妖嬈,冷艷至極地朝她一笑,直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瞬,先朝王玉溪福了福身,半真半假地道:“妾聞公子染疾,心中切切,便才顧不得禮數,跟著一道來了。”說著才又朝她看來,故作親切道:“姐姐突兀見我,不見怪罷?”

“姐姐?”這一聲可真是意味深長,暗含冷箭了。

聞之,周如水勾了勾唇,頷首微歪,亦也朝她打量,明澈的杏眼熠熠生輝,只微微一笑,便嬌羞若杏花煙潤,待她的目光在女郎那大紅鬥篷下繡著的五爪金龍上打了轉,已是心如明鏡,毫不客氣,瞇著眼道:“夏女君可是在說笑麽?本宮乃周室獨女,可未有甚麽阿妹的!您這一聲,本宮可當不起吶!”說著,她便輕笑著推了推身側的王玉溪,站起身來,十足懶慢道:“夏女君既是來見夫君的,便該由夫君招待才是,吾若在這,忒的礙眼。”這礙眼二字說得極重,也不知是在道自個,還是在道不請自來的夏錦端。

言罷,她嬌美的眉目便是一轉,不再理她,轉而朝趴在遠處門框邊,正悄悄朝這頭瞅著的王子楚招了招手,笑瞇瞇道:“小五來,與阿姐一齊,去山下食糖糕。”這聲音脆脆,十足的柔美好聽。

聞之,王子楚雙目一亮,炮杖似的便邁著短腿跑了過來,一把抱住周如水的腿,待一抱穩,便學著周如水的腔調,仰起腦袋笑瞇瞇朝王玉溪道:“子楚與阿姐下山啦!三郎自個待客罷!”說著也不顧王玉溪與夏錦端,拽著周如水便往亭外走,一面走著,還一面不嫌事大地道:“一年到頭總有姑子纏著三郎!三郎都成親啦!怎的就不害臊?”

這話已是極重,是明著罵夏錦端不害臊了。卻偏生,經由他小小個人兒奶聲奶氣說出口來,饒是夏錦端神色一凝有些憤憤,終也只得一笑,全當童言無忌。

更周如水領著王子楚說走便走,倒真是打亂了夏錦端的算盤,留著她一時無措,真楞了一瞬。想她做慣了夏國第一美人,也知周天驕素有美名。如今一見,也是驚嘆,未想這周天驕竟生得如此明艷,那精致五官,無雙姿容,與她相比倒真是不分伯仲!更這嬌蠻任性說走就走的性子?倒是壞了她起初的打算了!

她心思一動,轉瞬就變了神色,原先的算盤落了空,如今這境地,便只得另起爐竈,拖住王玉溪才是。

遂她眸中凝滿了水光,再擡眼時,已是目中憐憐直對上王玉溪審視著她的目光,又是一福身,曲著膝,十足委屈道:“公子怎的一絲也不理會妾身?公子可知,這些年來,知您重病,知您亡故,妾身心中多少擔憂?後又知您迎娶周室女君,妾身更是痛徹心扉!”言至此,她真真便落下了淚來,眉眼含情,脈脈看向王玉溪,哽咽道:“當年公子婉拒妾身,是以身弱不願拖家累室。但如今,公子安然,卻公子早將妾身忘卻,轉娶她人!為何公子才高敏銳,竟不願知,妾之所以苦等公子,從非一時心動所致,全因情根深重,唯公子旁人而不能解。如今,妾年華逝去,年已十九,哪怕公子已有妻室,妾仍不改初衷。”說著,她直是雙膝一軟跪在了王玉溪身前,哀哀可憐,嬌弱求道:“遂,妾不敢妄求妻位,甘願為滕侍候公子左右!但求公子憐惜眷顧,成全妾身這一番心意!”

“為滕?”因她這話,王玉溪直是彎唇笑了,寒風輕輕吹過他的衣裾,他如是從天而落的神祗,風姿祁秀,長身玉立站在她面前,望著她的目光十足的薄涼,全未有半分的動容或憐惜。他慢悠悠地退了兩步坐回榻上,居高臨下看她,全不顧她因蹲跪在地冷得打了個哆嗦,他慢悠悠地道:“夏女君這戲,有些過了!”

因著夏錦端走進院來,旁人都遠遠地停在了百米之外不敢來近,遂這四下極是靜廖,風吹葉動之聲颯颯入耳,襯得王玉溪的聲音格外的清冷,格外的無情。

原本,夏錦端這話中真假參半,也非是全心全意。然當她真體味出了王玉溪這徹骨的絕情,夏錦端原先生生擠出的淚倒是真真止不住了。

她便就跪著上前,生生挪去王玉溪腳邊,扯著他的衣裾,淚眼朦朧地死死望住他,有些憤慨,壓抑著道:“周天驕待您之情便是真?妾身待您之情便是假?天地間何有這般的道理!妾身對您日思夜想,一片真情,只恨無由廝近!卻到頭來,不過分文不值!全被公子視若無物!這般也就罷了!公子之才,仰觀俯察,莫不洞澈,實可堪天下!然,公子偏生就為一婦人!為一婦人隱居山林,日日沈溺畫眉俗樂!妾身見之,實在難堪!”

“難堪?”王玉溪斜斜瞥她,神色不動,聲音幾分暗啞,哂道:“閨房之內,夫婦之私,有過於畫眉者甚矣。夏女君這便難堪,何以對府中諸多面首?”言至此,他微一使力,不著痕跡地躲開了夏錦端的手。隨手捏起幾上放著的幾只山核桃,滾在指間,毫不留情,繼續說道:“如今這當口,夏忌因你聲名狼藉,頗失君心。你卻來尋吾,是以真情為由,又願委身為滕,實與常理不合。”

他這話語焉不詳,卻真真戳在了關節,叫夏錦端心中一抖。面上的故作的嬌柔一瞬便就沈為冷色,凝著眉道:“公子隱居山林竟也耳目不閉,妾身家中之事,朝中眾臣都蒙在鼓中,您遠在周土竟是洞悉分明,實是驚人。”說著,她也知哭憐全已無用,面皮一冷,直是吸了一口氣,冷著神色站起了身來,拂了拂衣裙,再不遮掩地堪堪看著王玉溪,一副交易做派道:“公子與妾身既均在這河中游,何不就到妾身這兒來?妾身這兒,可比周天驕那結實多了!更妾身私欲是有,卻待公子全是不同。若為公子,便是折了篙櫓,也是再所不惜的!”

她這話,說得極其認真,又有大權在手的肆意,再無了方才的掩飾虛情。

也是了,前歲,夏太子忌為滅西落鬼戎,以搶奪族羌人聖女為由,在西境外頭掀起了一番惡戰,一舉奪了羌人土地,與周國比岐梁二山為鄰。此舉,解了夏國長年之患,實乃功高蓋世之偉業,遂也因此,夏君對太子幾番刮目,再待之夏錦端便冷淡了許多。

如此,夏錦端怎會幹等?時機不予她,她便自個創了時機,夏太子忌哪能想到,他為國利,不惜壞己名聲做一好色之徒。他這阿妹,便借此順坡而上,便就給他潑一汙名,叫他坐實了好色之名,真真失了聖心。

夏錦端楞是將自個藏在夏國後宮的一樁暗棋給動了,逼得夏君最寵愛的裕姬與中了迷藥的夏太子忌私通。這般,便就自然觸怒了夏君,夏君雖是顧念國體將此事壓了下來。卻,從裕姬不過兩日便身染重疾亡故宮中,夏太子忌門下親信多遭貶謫便可知,夏君待太子之不滿已是輕易難平。

遂夏錦端這招招致命,全是不爭不休之勢,如何會放著大好前程不理,轉而來這兒為滕受氣?這全不符她心氣,真是不倫不類了。如今她攤開局面,反是光明磊落,能得人高看一些。

遂,王玉溪這才正視看她,擡手示意她坐下,不緊不慢道:“篙折可再覓,櫓折可再安。你我各有前程,便是同在這河中游,要去的也不是同一處。更夏女君既有丈夫心,便當行丈夫事。吾聞方才步聲,除去夏女君,當有十七人停在院外。然如今,院外不過十三人而已。女君方才跪地那刻,內室之中竟就又有了來客。”說著,他冷冷一笑,手中的山核桃如是令箭一般朝室中飛去,打破了娟窗,恰恰就砸在兩貓身尋物的黑衣人身上,他看也不看那兩人,也不看夏錦端,輕扣著幾案,闔著眼,以一種高貴的,極是清淡的語調問那頭道:“敢問諸位,汝等所求可尋著了?若是難尋,可再慢些。只竊賊也當有風骨操守,竊便竊了,可莫要弄亂了吾夫人的妝臺。”

如此,他才再又看向僵著張臉的夏錦端,無視她那灼灼目光,微微一笑,清冷的語調柔和了幾分,如是談論家常,慢慢道:“更淺樓兄方才替你滅了夏忌威風,你應諾許他天水城的三十萬石糧草便有大半摻雜了沙石。如此行徑,何能服眾?又有誰願與你為友?”

他這話,實是石破驚天,夏錦端陡然一震,當即就變了臉,正色道:“本宮絕無在糧食中摻雜沙石!”

見她這般,王玉溪卻是淡淡勾唇,輕輕捏起一顆山核桃,隨手便捏碎了硬殼,硬殼簌簌落在幾上,淩亂一片。他將鮮嫩的核桃仁攤放在手掌之上,輕輕拋入口中,咀嚼了一瞬,才慢條斯理,含著笑道:“只許你陰旁人,便不許旁人陰你麽?夏女君從哪兒來,便回哪兒去罷!若再在溪這兒耽擱,怕是你那千辛萬苦才賺來的贏面,待你歸時,便都付諸東流了。”說著,他推了幾個山核桃在她幾邊,舉重若輕,懶慢道:“你太小瞧你那兄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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